谁杀死了她?——莎莎之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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莎莎,是我堂弟的妻子,侄儿的母亲。这个名字,我都是凭借回忆写出来的,不知道姓氏,不知道具体的名字写法,只记得音似莎莎。

甚至于,身边无人记得她是何时到来我们家,又是何时死去。

但是她死了,死在冰冷翻涌的江水里。尸体被打捞上来之时,已经浑身肿胀,像是一只快要被撑爆的气球,后来在围观者的叙述里,那是一种极为恐怖的样子,让围观者几天都不能下咽。

但她是不知道这一切后续的。

本应该是她最亲密的人,她的老公消失了,没有任何音讯,像是一滴汇入了大海的水,找不到任何踪迹。家里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资源,查找身份证的信息,去公安局里报案,毫无音讯。

本应该是最关心她的家人,也隐身了,得知她死讯时,竟只是在电话里破口大骂:既然人嫁到你们家,就该你们负责,人死了,你们就要赔钱!必须给十万块,不然就告你们!

所以她只能躺在殡仪馆里。

殡仪馆并非慈善地方,需要运营,就需要金钱,但是她躺在那里,对外界的这一切都没有感知了,或许如同所有掉入江水的树叶一般腐烂掉,是她最好的归宿。

但偏偏她被寻见了。

警察公布了自杀的结果,但却无人去处理她的后事。

入土为安是世俗对人离开后的标准,可她活着的每一刻都不在世俗的标准里,又遑论死后?

在九零年代初的偏远山村,出生是女性就决定了你会有至少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几率被扔掉,如果你是第二胎,你上头还有一个姐姐,那这个几率会上升到百分之六十,这数据,其实并无科学依据,她是那被扔掉的百分之百。

一个尚未足月的婴儿,如何活着呢?

比起那些出生便被溺毙的女婴,她是幸运的,被人收养了回去。即便那个收养她是为了给自己的哑巴且残疾的儿子,提前培养一个将来能照顾他的女人。

成长的轨迹乏善可陈,既然是为了让她将来能照顾残疾儿子,又如何能让她走得太远呢?

九年义务教育尚未结束,便被勒令退学回家。

彼时的她已经有了思想,发现或许自己并不应该只局限这个小小的山村里,她渴望走出去。

只她能去的最远的地方,不过是离家不到二十公里的县城。一旦更远一些,便会遭受到毒打。

这毒打来自于自己养母,自己的哥哥们,他们既要护着她成长,又要剪断她的翅膀;要让她成为标准的女性,贤惠的、可人的、温柔的、端庄的;偏偏,又害怕她一旦走远了,就再也不会回来那他们所付出的培养成本就变成了沉默成本。

她曾说,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她初二就辍学之后去县城里打工的时光。那时,她太小了,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,从乡镇走到县城,便是她最远的路,她是童工,自然工资不高,一个月不过一千二,上交给母亲一千,自己只剩下两百可支配的收入。

2007年,我在校园里感慨知识的沉重,而她在超市里、在美发店里默默去成长,不过十五岁的年纪,要学会躲避来自于比自己年长男性的“嘘寒问暖”,也要学会去应对店长等人对于软弱性格人的欺压。

只是她很快乐,那是一种自我生长的快乐。

她能在各个街边的小店里找到几块钱的小饰品;能在山顶坐着看一整下午的日落,这日落与在家里看到的并无二致,却偏偏更美;她可以悄悄地学习化妆,即便手法拙劣,却满心欢喜。

这种快乐单纯却并不纯粹,因为无人去关心她的内心,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在评估她的价值。

养母评估她的现在的工资以及未来的收入;哥哥们评估她能给家里减轻的负担;身边的同事们评估她能承担多少事项。

在养母和哥哥们评估完她的价值后发现,或许在家里,她的价值才能最大化,一个月只能给家里一千块,一年也不过是在一万块,但是会滋养她的野心;养在家里,节约六万块的彩礼,甚至于她生下孩子还是可以出去打工,那时候她可以去工地、去电子厂,有孩子作为绳索,她割不断。

于是在县城只呆了短短两年,她就又回到了乡镇上。

因为她第一次发病了,但这一切都被养母隐瞒下来她第一次听到自己脑海里有翻滚的钟声。

大哥家里开了超市,她成为了最繁忙的那个人,进货搬货守店,这都是她的日常,那一年她才十八岁。

没什么英雄救美,只有离奇的转折。

自己的三哥,也就是最开始定下来将来要一起生活的那个人,死掉了。

她内心里的想法,我无从得知,或许悲伤、欢喜又惶恐,悲伤于身边人的逝去,欢喜于自己可能会有新的生活,又惶恐于未来每一个不确定性,那一年她二十岁。

她成长为真正的女性,带着青涩天真懵懂以及不安。

爱情有没有降临,我不清楚。但她再一次被待价而沽。

一个年轻的少女,年轻的脸庞,充满活力的生命,这一切都被标上了价格。

在她二十二岁那年,在相亲无数次之后,遇到了一个男人。

那男人二十三岁,只比她大一岁,从媒人口中得知,家庭尚可,父母健在,均能挣钱,父亲包一些工程,家里也有一些盈余;男人跟着父亲一起工作,并且当过两年兵;虽然在县城和省城没有房产,但是老家却已经修葺了房屋,足够一大家子人居住。

更重要的是,对少女而言,这个男人有着不错的长相,浓眉大眼,脸庞俊朗,眼神忧郁又深邃。

情窦初开的少女,对未来的期待不免寄于一个男人的身上,即便她对这个男人不甚了解。

2015年,元旦刚过,她刚进入二十三岁,也是相亲后不久,她发现了自己怀孕了。我无从揣测她当时的心情,只听后来她在聊天中提及,她既惶恐又欣喜,她从来没想到过,其实两个人在亲密无间之中还可以有防护措施。

婚礼仓促却并不简陋。

男人的家里按照最高的标准给了彩礼,当时给了六万六,并且给他们装修了房子,她很欣喜,终于可以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。

她也第一次见识到,原来女性并非只有辍学嫁人这一条路。

男人家里有许多姐姐妹妹,她们读书走出了乡村,日常并不见面,但逢年过节总是能见到的。她们对未来的描述好像有许多的可能,甚至于比她更年长的姐姐也从未提过嫁人。

她渴望这种交流,但好像她们总有忙不完的事情,回不完的消息,没人能静下来听一下她的想法。

男人嘛,世俗的标准往往只在于收入;而女人不一样,生育只是她们要过的第一关。

九月初,孩子降生,是个男孩,这对她以及她的家庭而言,都是一个好消息。

没人教她要如何成为一个母亲,就好像孩子出生的那一刻,她就该自动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。

从母乳喂养到亲自带睡,她总是要一个人去摸索。

至于老公,在成亲之后就进入了工地,直到孩子生了第二天才赶回来,不过呆了三天又走了。每个人都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上,无人关注她内心的惶恐。

养母只是在她生育后送来了一篮子鸡蛋,并说了自己二哥即将娶媳妇儿了,自己的彩礼钱要给出去了,让她再问自己的公公要两万,毕竟她现在生了儿子。

婆婆在她生育后,虽然陪着,但是她的养育经验也实在有限,只是不断的告诉她孩子在哭,需要吃奶。

老公在她生育后,只说了一句辛苦了,留下了几千块钱,又离开了。

她得一个人去面对。

这一切都很难,养母的催促、婆婆的无能为力、老公的漠视都让她无比焦虑。

她最终没能要到那两万块钱,养母让她带着孩子回去,这样孩子就在她手上,公公一定会给钱。但是她知道不会的,因为她嫁过来之后才知道,老公当年也是领养的。

被送出去的男孩子,在当年是极为罕见的。

她没办法开口,又不知道如何去拒绝养母的要求,没人教过她。

她带着孩子回了那个地方,养母却逐渐发现婆家并不会妥协,又产生了想要她离婚再嫁再拿一分彩礼的想法。

孩子的哭声,母亲的埋怨声像是远空不断传来的钟声,只在夜深人静时在她的脑海里响起,一遍又一遍的撞击她的神经。

她再次病了,因为那钟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,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用头去撞击坚硬的墙壁。

养母再次将她赶出去,只对她说:你既然嫁了人,就该去婆家,不要在家里住着!

可婆婆害怕她,每次只是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。

孩子的呢喃声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爱意。

婆家的姐姐和妹妹要求送她去医院,公公和婆婆却说,这个治病的钱只能用彩礼,她们不愿意再多给,但是那钱在养母手里,她自然是不愿意拿出来的。

再之后,她好像恢复了一些。

养母再次勒令她离婚:你生病了,都不愿意送你去医院的婆家,你还留着干什么?你老公的钱都在你公公手上,又不给你,你留着干什么?你给他们家生了个儿子,已经够了,你没必要留着了。

离婚,好像在母亲看来,不过是从那个家里拿走几件衣服。

在娘家和婆家的不断切换中,谩骂从未终止过。

娘家骂她蠢,嫁过去这么久,也不知道把钱拿在自己手里;婆家骂她笨,自己都已经嫁人了,应该都为孩子考虑了,还天天只考虑娘家的事情。

她好像一直都很笨,读书时解不开数学题;结婚后,处理不了家事。

老公失踪了,也或许这个角色从未真正在她生活里出现过,一切不过是臆想。

所有人又都将矛头指向她,她的笨拙,她的迟缓,她的焦虑和不安都成为了众人攻击的点。

明明老公失踪,她才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啊。

养母质问她:男人跑了,钱在哪里?都给你了吗?你怎么那么笨,什么都留不住?

婆家指责她:都结婚了,却一直住在娘家,要是早点儿跟自己男人在一起,男人又怎么会突然音讯全无?

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,抱着孩子的时候,脑子里的声音会不断怂恿她:扔掉他!扔掉他!他是一切痛苦的来源!

扔掉他,便可以解脱了!

孩子并不知晓这一切,只是用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抱着她,那小手软乎乎的,像是一朵云,轻轻的,经不起任何触碰。

她轻声哄着,或许自己应该踏出去找一下自己的男人。

告诉他自己脑子里的这些声音,告诉他孩子已经会叫爸爸了。

电话没人接,微信也没人回。楼下养母又在骂人了,一声声的,骂她也骂男人,连带着孩子一起。

她咒骂着所有关于她的一切。

孩子已经睡着了,他听不懂这些,甚至他还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,只会呢喃着爸爸妈妈。

他太小了,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过是一瓶奶,一片云,一些树荫下斑驳的阳光。

这么小的他,离开妈妈如何生存?

可这么小的他,是应该去继续看这个世界的。

或许,他的未来是霞光万丈。

人生没有最后一根稻草,生活里处处都是网线,一根根得罗织起来,将活生生的人困在其中。

十月的江水已经冰冷沁骨,巨大的冲击力让滚滚的江水不断涌入肺腔,但在这一刻,脑子里的那些声音瞬间消失了,彻底消失了。

真好!

这一刻的世界真清净啊!

当我发文的时候,才记起她的名字是贝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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